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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游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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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狮子岩下山当晚,我们乘车赶到了康提。这段旅程小王子莫加兰携急行军堪堪用了两天,而如今路网上的钢铁甲壳虫则无异有神仙缩地术,不过三小时也就到了。

这个经历过无数朝代更替,镌刻着无数荣耀和屈辱的故都,在澹澹的夜色中别有一种雍容的宁静。然而不同于曾经的北平,康提打眼望去,并不见一丝慵倦苍朴。

康提很美,夜色中,一座座金色的穹顶和着灯火嫣然流转着洁净的光华。或许是因为梵歌,这光华与凡尔赛宫、美泉宫等的金碧辉煌不同,它不具备任何侵略性——就好像不再参政的英国女王,只那么笑容安祥地看着你,而通体的贵气依然能令你心生敬重。

夜未深,风却清凉亲人,我们一时兴致来时,便绕着康提湖走了一圈——这湖并不是达屠舍那开掘的那个,而是末代皇帝所修,湖修好十年后,他就被英国人所擒,最终老死于南印度了。在这个珍视水源的国家看来,这小小的人工湖已无异沙洲海蜃,而实则在国人眼里,却尚没颐和园的昆明湖辽阔,沿岸树木扶疏,月光静美,一只跛脚的小狸猫一路行行尾随,我偶尔回头看时它也不惧,眼珠清亮仿佛能得以通灵。

我们住在佛牙寺畔的皇后酒店,美其名曰呼吸历史。这座酒店始建于1844年,算是相对精致的折衷主义风格,是康提目前保存最完好的一所殖民建筑。是的。这里原是斯里兰卡殖民时期英国行政长官的居所——那个抓住康提国王之后流着眼泪和周围诸人一一握手的总督大人当年就住在这里。

酒店呈直角对称,一侧临湖,一侧面寺,文艺复兴风格的柱廊转接圆顶门厅,复杂的空间构建又和安妮女皇风格参差仿佛。酒店内的斯里兰卡服务生大多穿着考究,笑容也矜持得体,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殖民生涯为他们调教的所谓教养。

酒店内装潢陈旧却考究,外墙一水儿黑胡桃木色木构家具无不凝结着岁月的味道。屋子虽然不大却也干净整洁,明窗外天光如水,站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朝外头逆眼看去,却也别有几分岁月流转的领略。

佛牙寺是斯里兰卡、甚至世界所有佛教国家内最重要的寺庙之一,因为它供奉着释迦牟尼的佛牙舍利。佛牙的故事很长,辗转蝶变,其实说到底还是皇权的故事。

说释迦牟尼火化后,得头顶骨舍利一块、指骨舍利两块、佛牙舍利四颗、中指指骨舍利一节和珠状真身舍利子84000颗。此刻单讲佛牙——根据我国唐朝高僧义净译著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四颗佛牙舍利一上天(天帝释处),一入海(阿罗摩邑海龙王宫),人间存二,“一在健驮逻国,一在羯陵伽国”。而目前按官方说法,健驮逻国那颗已经辗转来到了中国,现在我国北京西山八大处的灵光寺,而羯陵伽国的那颗佛牙目前就供奉于斯里兰卡的佛牙寺。


插一句题外话,台湾的星云大师手中也有一颗释迦牟尼佛牙舍利,据闻是西藏喇嘛贡噶多杰仁波切在文革期间护送去了印度,后来临终时与十二名仁波切联名将舍利献予了星云大师。星云大师为迎接这枚舍利特地修建佛光寺,同时很给面子地同时肯定了大陆和斯里兰卡两枚佛牙的真实性,声称台湾这枚佛牙舍利是入海的那枚……

不问海里这颗,只说人间的两枚佛牙委实命途多舛,追溯脉络,令人唏嘘——我并非佛家信众,历史也学得稀松,若有叙述失当,读者当宥我。

羯陵伽国的佛牙便是康提佛牙寺宣称持有的这一枚,据记载是佛祖涅槃后为女弟子阿罗汉谶摩(Kema)取得。

得到佛牙后,谶摩将其带入羯陵伽国,国王建塔将其供奉了起来。此后数代,在佛光庇佑下,羯陵伽国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征服了小国家无数,并在印度洋上建立了庞大的贸易圈。然而后来随着南印度的潘迪亚王朝兴起,羯陵伽国渐渐衰败,佛牙被夺。一段神神鬼鬼的笔记显示,就在潘迪亚的侵略者企图毁灭佛牙时圣迹出现,佛牙瞬间跃起大亮,潘迪亚人大为惊异,遂退兵而去。

——此事真实性存疑,但究竟经此险些灭国的一役,羯陵伽国越发感觉到自己已经无力再继续保存佛牙,便暗中委派驸马和公主南渡,将佛牙带入其政治避难国斯里兰卡。这便是佛牙和斯里兰卡夙缘的开始。

公主将佛牙藏在发髻中,与驸马相携行舟而去,经由当地的婆罗门接引来到首都阿努拉德普勒。国王迎得佛牙,将佛牙顶在王冠上亲自送入王城内为此修建的佛牙寺(这座佛牙寺已经在一千年后毁于战火,并不是康提我们要去的这一座)以长期供奉,还为之举办了首届佛牙节。斯里兰卡的历史记载并不完善,据推断这段故事大致发生在东晋前后——只因前文提过的法显和尚在《佛国记》中提到过,他在狮子国亲历了佛牙的斯里兰卡首秀:

“城中又起佛齿精舍,皆七宝作……佛齿常以三月中出之,未出前十日,王庄挍大象,使一辩说人着王衣服,骑象上击鼓唱言:“菩萨从三阿僧祇劫作行,不惜身命,以国城妻子,及挑眼与人、割肉贸鸽、截头布施、投身饿虎、不吝髓脑,如是种种苦行为众生故成佛。在世四十五年说法教化,令不安者安,不度者度,众生缘尽乃般泥洹。泥洹已来一千四百九十七岁,世间眼灭,众生长悲。却后十日,佛齿当出至无畏山精舍,国内道俗欲殖福者,各各平治道路,严饰巷陌,办众华香供养之具。”如是唱已,王便夹道两边作菩萨五百身已来种种变现,或作须大拏,或作睒变,或作象王,或作鹿马,如是形像,皆彩画庄挍,状若生人。然后佛齿乃出中道而行,随路供养到无畏精舍佛堂上,道俗云集,烧香然灯,种种法事昼夜不息,满九十日,乃还城内精舍。城内精舍至斋日,则开门户礼敬如法。”

——此场面之宏大正与我国法门寺当年迎接佛骨的盛况颇可参差相看,只那边没有个煞风景的硬脖子韩愈冲出来大吼一声:“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了。

此后这片土地虽然多经动荡,佛牙节这个传统却顽强地保存了下来。一千年中,斯里兰卡的政治版图不断随着战事而变化,首都也从北部的阿努拉德普勒向中部山区回缩,最终南迁到了康提。在这期间,佛牙再度被潘迪亚王朝掠走,虽然后来经过政治斡旋再度还归,但其间究竟有没有被掉包,便已经成了谜团。

障眼的云雾并不止这一片。佛牙真伪的第二个模糊段,影影绰绰出现在了一段我们很熟悉的历史中。

是的,郑和下西洋。

如明史所述,郑和下西洋素来走的是和平外交路线,而唯一一次战争就是锡兰山之战——由于锡兰国王觊觎船队的财宝,假意将郑和诱入城中随后发兵去其舟师停泊之所抢劫财物,结果被郑和率3000人马反攻王城,激战七天后城破,国王全家被俘。

郑和干净利落地反客为主,直捣黄龙,并将锡兰国王带回了南京——而在明代勘校的《大唐西域记》笔记中便注了这么一段闲篇儿:“当就礼请佛牙至舟。灵异非常光彩照曜。如前所云。訇霆震惊远见隐避。历涉巨海凡数十万里。风涛不惊如履平地。狞龙恶鱼纷出乎前。恬不为害。舟中之人皆安稳快乐。永乐九年七月初九日至京师。皇帝命于皇城内。庄严栴檀金刚宝座贮之。式修供养。利益有情祈福民庶。作无量功德。”

神迹不提,只看第一句,便见得明人明明白白写道郑和回京时,已顺手把斯里兰卡的佛牙也一道抢回献给了朱棣,最终存入南京明故宫加以供养——如此看来,两颗佛牙应该是都来过了中国的。然而比较蹊跷的是,斯里兰卡方的史书和介绍中全都刻意模糊掉了这一劫——就连我这次去的佛牙寺里,周遭壁画也完全没有显示这回变故。

很显然,斯里兰卡不能承认我国这段笔记的真实性,因为后续双方都拿不出任何这颗佛牙回到了斯里兰卡的记载。但同时,我们这边也无法证明这段笔记的真实性——究竟郑和带回的是佛牙抑或只是佛舍利被写讹了,至今仅有那段笔记作为孤证。南京的大报恩寺塔底并没有佛牙的踪影,而只有佛顶骨,但那却是宋代就埋下了的。

跳过了这段真空层,佛牙故事还在继续。近四百年间在各个国家的史书中如神龙探爪,绰约有象。或曰佛牙曾被葡萄牙人毁掉,或曰被缅甸人偷窃,或曰被荷兰人强抢,或曰被英国人占有……从而世界上许多地方都出现了佛牙寺。

故事难辨真伪,我们只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同真,也不可能同伪,然而最终肯定了斯里兰卡现存佛牙地位的,却是我们中国政府——是的,我们否认自己的明人笔记的同时也否认了其他国家的记载,纠结原因,却要从另一颗佛牙说起。

回到佛祖涅槃时,流落到健驮逻国那颗佛牙,在我国南朝时由高僧法献(不是《佛国记》法显)自于阗(现在新疆境内)迎来中国。《法献传》说“献先闻猛公西游,借瞩灵异,乃誓欲忘身往观圣迹。以宋元徽三年(475年)发种金陵,西游巴蜀。路出河南,道经芮芮,即到于阗。欲度葱岭,值栈道断绝,逐于于阗而返。获佛牙一枚,舍利十五粒。佛牙在乌缠国,自乌缠来芮芮,自芮芮来梁土。献卖牙还京,十有五载。密自礼事,作无知者。”乌缠国就是所谓乌苌国,在巴勒斯坦境内;而芮芮就是于阗。

从这段记录可以看出,法献迎回佛牙后并没有建塔供奉或献给朝廷,而是谨慎地珍藏了十余年自行供奉,直到15年后这枚佛牙被齐武帝的次子萧长良发现,并作赞迎入上定林寺。又32年后,大司马萧衍自立为帝,以梁代齐,及至普通三年某夜,佛牙突然被人从上定林寺骗走了。

这是我国佛牙的第一次失踪——“普通三年正月,忽有数人并执仗,初夜扣门。称临川殿下奴叛,有人告之,在化牙阁上,请开阁检视。寺司即随语开阁。主帅至佛牙座前,开函取牙,作礼三拜。以锦手巾盛牙,绕山东而去。今竟不知所在。”

寺司和尚眼巴巴看着这名不知姓名的主帅(估计是临川殿下家奴)很有仪式感地取走了佛牙却没有任何拦阻的反应,事情委实蹊跷。而这枚佛牙,也是直到35年后陈霸先登基诏出,才再一次浮出水面。《陈高祖传》记载说这颗佛牙自法献迎回后一直就在上定林寺,后来辗转送至摄山庆云寺由一名沙门保藏,沙门死后将佛牙托付其弟,而其弟又把佛牙密赠给了陈霸先。对照《法献传》来看,这段说辞想来是陈霸先为了掩饰自己非法取得佛牙的经过而进行过矫饰了。

历史代序,隋文灭陈,兵乱中佛牙自陈宫中失踪,再次现世则为陈叔宝的弟弟豫章王陈叔英自扬州携入京师,此后由隋入唐,直至黄巢兵乱前一直供奉于长安壮严寺。

再而后冲天杀气透长安,唐僖宗仓皇出逃入蜀,佛牙在蜀地失踪67年,复于后唐的明宗做生日时由当时的成都尹、后来拥关自立的后蜀皇帝孟知祥以祝寿名献出。在明宗主持下,佛牙由蜀至洛。

更后来,著名的儿皇帝石敬瑭举兵反唐称后晋,将佛牙从洛阳移至汴梁收藏,随即在十年后契丹灭晋时再度被掠北上,来到燕京。

此后这颗佛牙的遭逢经历便成了一片空白。1901年,北京西山灵光寺的老方丈海山和尚及被请来主持事务的慈恩寺圣安和尚在组织僧众们清理被八国联军炸毁的招仙佛塔废墟时意外发现了塔下的地宫,直至此时,这枚静静在石函中沉睡了千年的佛牙才终于又复得见天日。不久后,席卷全国的辛亥革命随之而来,之后则是翻天覆地的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佛光黯淡,北京在时局的风口浪尖上颤颤巍巍地弄潮,灵光寺的方丈多方周全方得以护住佛牙无损。建国之后,佛牙终于再次登上政治舞台。

——朝鲜战争以降,美国对中国进行了战略物资封锁,其中包括橡胶等物,而东南亚的马来西亚及新加坡一时景从,纷纷携手断绝了对我国的橡胶进口。周恩来总理权衡了东南亚其他几个橡胶产地后,将目光投向了斯里兰卡。

1952年,我国发布声明称世界上硕果仅存的两颗佛牙目前一在斯里兰卡佛牙寺,一在中国北京灵光寺。这是一封一箭双雕的声明,不费一兵一卒,既明确了斯里兰卡佛牙的合法性替他们稳固了政权,也能够达成我国通过佛教外交来换取东南亚橡胶的目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声明一出,全国各地突然出现了数十枚佛牙,均宣称自己才是真品并送入北京鉴定。其实佛牙在我简单描述下已经失踪了那么多次,传到招仙塔地宫前早在某次断档期被偷梁换柱过的可能性也不可谓不大,然而在斯时的情况下,真的还是假的却已经并不重要了。政府不能允许的是真假佛牙之辩传出去动摇我国声明的话语权和可信度。于是这一批真真假假的佛牙进京后,被简单粗暴地统一处理掉了。

也是1952年,中国和斯里兰卡签订了《关于橡胶和大米的五年贸易协定》,得以从1953年起,每年以大米从斯里兰卡换取橡胶——燃眉之急得以解决,而两枚佛牙的变化沿革,也从此分付清楚。

如此相安无事倒也就罢了,然而又过了近四十年,出现了一桩极为尴尬的事情——1994年山东省汶上县宝相寺的地宫里,又发现了一枚佛牙。

当时缺乏政治敏感性的党媒并没意识到这件事的风险所在,欢天喜地地在《人民日报》头版以《汶上将成为第二个法门寺》为题,在显要位置报道了山东省汶上县在维修重点保护文物—时于太子灵踪塔塔基地宫中发现了佛牙、舍利等141件珍贵文物的消息,新华社也立刻以六国语言周知世界。

然后斯里兰卡全国就恐慌了。他们严正与我国交涉并提出抗议,同时缅甸佛学界也表示了质疑,要求中、斯两国说明佛牙到底有几颗,孰为真孰为假。

斯里兰卡以前是有佛牙造假前科的。出于避免圣物受损、便于传播和增大政治影响等等目的,有些信徒用象牙、乃至牛牙马牙仿造过佛牙——这也是佛牙传说和佛牙寺遍及世界原因之一。前面我们说过,郑和带走佛牙后并没有送还斯里兰卡的记载,而法献那颗佛牙在我国史书上是代代有序传承的——于是此时汶上的佛牙出土,在不知道这枚货真价实的千年佛牙到底是那一支的血脉时,先没底气的自然是斯里兰卡。

如果中国出现的两颗都是真的,那么斯里兰卡佛牙寺里这颗来历就自然存疑了。而哪怕汶上这枚佛牙其实是健驮逻国那颗,我们八大处灵光寺的佛牙其实是假的,在此刻旁有泰国、缅甸等等宗教国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此无止境的真伪之辩也势必会同时影响两枚在世佛牙的可信度。

最后赵朴初出来打了圆场。他先表态:由于《金刚经》、《大涅槃经》都载明了人间佛牙只有两颗,且我们已经承认了斯里兰卡那颗为真,所以中国佛牙只可有一不可有二。斯里兰卡遂得以安心。

然后佛教协会和文物局等有关部门联合发文高度肯定了汶上出土文物的价值——避开了佛牙,将重点落到了佛舍利上,指明本次发掘的佛舍利是数量最大的一次,意义非常重大。最后是关起门的安抚,对汶上顾全大局,为维护局面及政府尊严做出的重大的贡献表示谢意——说贡献,不如说是牺牲。

汶上佛牙最终由于与经典记载矛盾,所以被认定为了“旁说”,虽然后来汶上政府在当地旅游宣传词里打了擦边球,说这枚佛牙不是法献佛牙,而是悟空佛牙(这个悟空也是位唐代高僧,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的蓝本),同样来自健驮逻国——但究竟没有当朝敕封,影响力可就远远不如灵光寺这枚了。

佛牙故事讲完了,而佛牙寺里的佛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其实当你切身感受过斯里兰卡佛教徒们的宁静虔诚时你就该知道,真真假假本就没必要执着了。

就如同当时穿起过肘过膝的长衣,静静站在佛牙寺前的我们一样。

佛牙寺的一道门并不大,红瓦重檐,墙壁漆做白色,很是简素。入门后是一片开阔的场院,沿途林木高耸,异花娇绽,僧众垂目,鸡犬相安,是极能令人适意安心的所在。步道百米行罢,当眼是一座流水环围着的白墙红顶八角楼,据闻是康提被拘禁的那位末代皇帝所建,虽然斯时国力已经衰疲,建筑却依然可觑气象。

八角楼两延是波浪形的白墙围子,迢递横阔,即佛牙寺内寺外墙。墙外留有井然空穴,与颐和园智慧海琉璃塔壁仿佛相似,只是其中并不设坐佛,许谓自凿莲台百窍,始有爱恨痴嗔罢。

佛牙寺内不得穿鞋,我们便也入乡随俗,跣足而入。寺内地面处处可见莲花浮雕,行去步步生莲,也是佛家例典。石板触脚生温,想来是我未得豌豆公主的异禀,闲闲行去竟未觉有砂砾。

通向寺内的廊子里,穹顶是彩瓷贴面的,色彩鲜丽又不张扬,是东南亚特有的绚烂平静。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几案,案上满满置了数百碗莲,娇艳明媚。时有信众虔诚地捧起一盏携入寺内,花瓣上晨露巍巍,恍惚幽涵百年梵音影事。

本地的信众多着白衣,裳澜曳地,往来之间盈盈飘举,如见生灭。

佛牙寺正中原是一片空落场院,如我国传统建筑四合生天,后来是泰国为其捐赠了一座木制的悬空金顶以为遮蔽,后来随顶架屋,佛牙也便被请入了二层阁中。但见这与整个寺院风格不是很协调的佛牙阁石柱高耸,木廊俨然,二层虽未开放,抬眼却也能看到重顶上的金莲井然排布,纵横不计其数。阁门处设四对长长的象牙,交错成弧形,而紧闭的铜门两侧,有红衣白裳的乐人手持长鼓端然站立,和着远方的僧谣,别有一番遗世独立的悠远宁静。小阁两侧檐牙雕琢精美,绘色明丽,不时能见猴子垂着长长的尾巴悠然高踞,据说是有僧人常事喂养的。

复入内寺,见金粉佛像一尊,却非面北朝南,而是位居入门左手一侧。通厅四围陈设着21幅油画,讲述的便是我前述的,佛牙在斯里兰卡内流转的故事。我作为游客自然对故事更感兴趣些,而厅中更多则是匍匐于地的信众,虔诚地望着佛像喃喃而祷,寂静欢喜。

我看着他们,也不免心生艳羡——有信仰的人或许确实比浊世红尘中的我们心肠通澈。寺庙中虽然人头攒动,但我立于其间却惟觉阒寂空阔。信众们或冥思,或静祷,而游人往来如缕,或抵额携手,或喧嚷谑笑,然而两厢里相安无事,并行无恙——我想这或许就是宗教那颇具包容性的神秘力量。

我和维尼在寺侧一所百柱空廊中并坐了近一小时,身侧有习经的信徒,有拍照的情侣,有耐心开导着信众的、笑容和善的眼镜高僧,有手持碗莲,缓然来去的行客。我们有时候交谈两句,有时候只并头兀坐,清风徐来,我听着自己的鬓发扬起然后落下,恍然便生出几分此心安处的闲适笃定来。

大凡在这里静坐过了一霎,谁还愿意去兢兢揣摩所谓佛牙到底是不是乔达摩悉达多的DNA呢?

我想,所谓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其意义大概也便在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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